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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超文本写作的试验

2000-03-29 来源:中华读书报 刘恪 我有话说

《微暗的火》是一本特别的书,是否该以小说名之并不特别重要,但得信服纳博科夫在文体上的标新立异,他提供了一种绝无仅有的把诗和散文体奇异混合的叙述体,一个绝新的类型。这是一个由前言,一个999行的诗,正文注释,附注索引等四年部分组成的学术性文体,重点在评论引注部分,即逐行印证诗歌内容评述的片断描写方式,这是一种以学术文体写小说的做法。

文本中虚构了一个幻想中的欧洲王国赞巴拉,这仅是个乌托邦,那个被废位的主人化名金波特逃往美国教书,邻居是诗人谢德,金希望自己被写进他的诗中。一名罪犯格拉杜斯误以为是法官,判了他的刑,报复地杀害了谢金却吓坏了以为是赞巴拉革命后派人来杀害他。他代谢编选遗稿《微暗的火》可诗却是一个零乱的自传拼合,大都是一些日常碎事与观念讨论。这部作品谈不上故事,极力整理之后也只能这么说出一个平淡无奇的梗概,据我看来那首长诗也是平庸之作,这部碎片式的文本与作者卡片式的写作方法是吻合的,他的智慧包含在那些局部的随感之中,其间对文字、音韵、翻译等问题的考证,对蝴蝶标本的迷恋,对某些环境琐碎无遗的细致描写,透出日常生活的一些玩赏心理,包括大堂的艺术讨论,是一个典型的碎片文本。从内容说你硬要找出一点寓言影射,如赞巴拉追杀金伯特(一个寄生于别人成果而活着的人)而错杀了一个诗人(喻独裁者对艺术的迫害)以此来说纳氏隐喻自况,强权政治的反讽,这种比附有些牵强,纳的访谈中对他这些不感兴趣因而这个文本只有局部意义而无整体上的主题与象征。贯穿其间一条隐线故事只是功能性的作为构成艺术拼贴的一个线索,绝无情节结构和人物命运的传统故事意义。

纳博科夫的小说人物与故事在其结构和范式上均是个漂流者,在一个庞大无序的偶然性世界里产生各种随机性变化,行为方式是环境偶合下的产物。既使文本中相对完整的赞巴拉国的描写,演员奥登和投机者格拉杜斯的行为方式都蒙上一层乌托邦色彩,那是一个幻想王国的美丽,在这部作品中找不到贴近现实的客观生活,他提供的往往是一个幻象,一个超现实超经验的投影,(有时也插入纳本人生活的一点实录,如报书、蝴蝶标本、学术研究之类的),这些东西均已被分割、放逐、幻化,成为一个嘻谑的游戏世界,沉醉在纵情声色的愉悦或寄情山水的闲适玩赏,他喜欢捕捉转瞬即逝的事物感观,所以他的小说固定地留下自己的印迹,在陶醉欣赏旧式的田园风光时,搬动文字考证和认定译文优劣的癖好,或把自己研究的论文放进去,罗列一些形而上的思路,例如549行金与谢关于上帝原罪的对话实际是作者内心的辩证讨论。人物成为凭空驱遣的木偶,作为观念的传播者。

纳博科夫喜欢在文本中设置一桩富有动态性的事件,即凶杀案,这种凶杀只是结构性而没实质意义,甚至是一种叙事游戏,没有紧张的悬念和情节的曲折,凶杀也不是目的性的,结局不一定有意义,所以故事在文本中不具本体论含意,《微暗的火》中故事简单而幼雅,实质是对传统故事的反讽戏拟。格拉杜斯7月21日那天是谋杀前的准备状态而格拉杜斯那天都是无意动作,一点也不紧张,繁繁复复做些琐屑事情。这里不是指责纳的叙述方式而刚好相反表明他的反传统的小说因素。另外,纳博科夫把一个谋杀案和优美的环境抒写和诗歌韵致并行叙述,这极具反讽意味,形成相互对立的消解,即诗情画意中具有阴险的谋杀事件而谋杀却类如一次闲散的浪漫事件。同时作家有意打通虚构和现实中的关系,赞巴拉国的一切事件都源于浪漫想象但作家却用客观真实来印证它,使幻想中的东西在客观现实里延伸,本是乌托邦的谋杀行为和类于古代阿拉伯王宫的神话故事与人物,他却在纽约、莫斯科、巴黎等真实地点上延续,赫鲁晓夫真实的人物竟然去赞巴拉作客,使得客观现实与幻想交混起来。

我是在去年夏季于洞庭湖畔断断续续地阅读,几次想终止,最后还是忍受着文字上的缓慢认真读完了。正由于他是一个非连贯的碎片文本不必寻找微言大义也不为追踪故事而忙碌,可让文字在视野间流淌,让那些漂亮的符号擦亮印象和感观,反而能体会那种结构散淡,人物平面镜式化略带荒唐意味调侃的妙处。纳博科夫说对《微暗的火》不抱很大的期望反倒比以前喜欢它。那里有远方隐隐约约的乐声,那些色彩在空中遗留下来的痕迹。他认为不过是试图拣出那些回响,细致的火浪、微暗的点点磷光和无数潜在的受惠于我的地方。至于这部作品对我的感想,是在三十多年后的今天让我看到世界超文本(跨文体)写作较早的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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